Friday, April 3, 2009

[喬巴] 東方男子的愛情與兩性關係 by 哈金

我一直很喜歡哈金的"等待",我想他的觀點是可以看看的:)
其實有時候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是各有所長的...
這其實應該也是一個很好的研究題目吧;p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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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年前,哈金在台北暢談他的長篇小說「等待」,面對一屋子觀眾,忽然脫口說出:「東方男人不知道怎麼去愛他們的女人…」。從「等待」裡的男主人翁,一下子引申並涵蓋整個東方男性群,說實在的,是有些令人錯愕,可又不能說它沒有道理。尤其當時哈金那一臉認真得幾乎憤慨的表情,你就不要再懷疑他說的不是真話了。

東方男人當然愛他們的女人,只是不知道「如何」去愛,不知如何適切的表達愛、維繫愛、珍惜愛。男孩子小的時候,大人只教他們如何做一個好學生,好兒子,好哥哥,好弟弟,好人,有用的人,成功的人,甚至偉大的人。可沒人告訴他們做一個好丈夫,好愛人也是頂重要的。更不可能教授他們如何對待女性,了解女性,表達愛和去愛一個女人。誰要這麼說了,父母們一定大驚失色:「那還了得?學會了都跑去談戀愛,正事都不做了。」要不媽媽們乾脆生了氣:「教他們去愛女人,誰又教過我丈夫來愛我了?」或者更要擔心他們變得娘娘腔,要不將來被太太牽著鼻子走。

在東方的傳統裡,對愛情似乎有一種歧視和說不出的懼怕。大半的愛情故事都是悲劇,文學戲劇裡的愛情更是如此。我們可以欣賞它,為它歡笑和流淚。但是太投入的愛情,卻被視為毒蛇,怕它搗亂生活,吞噬自己。

可人又無法完全了斷對愛情的渴望,以至於許多人一生都在愛情枯竭的不快樂當中。我們的觀念一向是:愛情是年輕人的專利,所以不到父母允許的時候最好不要擅自戀愛,戀愛到了某個程度最好趕緊結婚。結婚之後戀愛的那些麻煩事都可以省了。本來是一套不錯的算盤,只是壞就壞在一般人蔑視了人性,愛情其實是人終生的需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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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情有那麼麼重要嗎?

愛情當然非常重要。撰寫「百年孤寂」的馬奎玆,上了年紀以後寫出「愛在瘟疫蔓延時」,並就著這本書宣稱要鼓吹快樂和愛情。這句話絕不是一個樂得過頭的老漢的瘋言瘋語,而是一個老去的文學大師對人生徹底觀察的了悟。

愛情的重要性在於:它是左右人生快樂與否的重大因素之一。愛情並非像動物交配期的催情素那樣,只是一時的,功能性的,聊備一格的,卻是終其一生的渴望與需要。

只是人長期以來,要不將愛情低俗化,消費化,規格化;要不便是忽視或歧視。不僅沒給它應有的位置和健康茁壯的空間,還大大扭曲壓縮了它的正當性與人文純淨的本質。

西方人對愛情的重視是有他們的傳統的,而在當代,凡事要求務實,西方人一來因為傳統,二來由於務實,因此看重愛情。由於愛情是決定人生是否快樂的重大因素之一。愛情的重要性哪裡會比不上健康,賺錢,養家,事業,父母和兄弟姊妹呢?能左右快樂的東西就是重要的東西,因此輕忽不得。

東方人的親密關係比較不講求浪漫甜蜜以及心靈契合的程度,只注重忠誠與長久。長久的關係如果不是那麼可喜可愛,並偶而讓人陶醉,光是長長久久,彷彿一生一世拿鎖套住自己和對方,又有甚麼意思?即使現在大家學會西洋禮貌和情人節,一窩峰買花送巧克力,見面告別時不忘親吻。五、六十年來大受好萊塢愛情電影的薰陶(即使虛假的成分居多),東方文化也並不缺美麗的情愛典故。但是大體來說,東方人在愛情的表現上仍舊落後。西方人呢,則普遍流於浮面的形式和情欲。

某日西雅圖時報刊出一篇有關接吻學校的報導,有人專門在週末開講習班教授伴侶怎麼增進接吻的技巧,並由身體接觸增進關係的緊密。

他們的理論是,「接壞吻足以吹掉兩人的關係。」

「人不僅僅只是接吻,他們把自己一部分靈魂也吻進去了。」

「技巧本身並不能帶動親吻,而是背後的感情告示親吻的能量。」

「所謂的技巧,不過是技術性地翻譯你的熱情罷了。」

這樣的講習班竟然報名者踴躍,大半是中年已婚夫婦,小半為年紀稍輕和單身者。似乎愛情也像人類其他技能一樣,可以經過學習練習來加強。

其實想想,他們的想法也不是全無道理。大半人對愛情不是抱著「自然就好」的隨意,便是渾然木訥。只有少數人具備愛情的創意和技巧,其他人一概沒有這樣的天份。所以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人便興起了下功夫琢磨的念頭,好像我們苦學英文、上補習班,清晨起身即背字典那樣,來學習增強個人愛情的能力,為的是維持愛情的持久和鮮美。他們可以為了一個約會、一場親密之旅周詳計劃幾個月,甚至報名參加接吻講習班,感情和關係若是出了問題,一定去找諮詢專家,花錢當然在所不惜。

只是,經過這樣的折騰,是不是真能得到愛情或者增進愛情了呢?其目的真是愛情的本身嗎?或因此而使愛情更加徒具形式化?



很多人既不能(也不願)與婚姻老伴繼續談戀愛,便只有走旁門左道,有辦法的去外遇,再不行找援助交際。配偶只是現實生活裡的一員,跟愛情完全搭不上關係。再愛的人一旦娶回家來,好像就不足以成為愛人,而成了他的母親姐妹侍妾室友的混合體,再不然便是純粹家庭企業的伙伴關係。像沈三白「浮生六記」裡與妻子的相知相愛相隨,繾綣深情,那真的是典範中的典範了。

在傳統的東方社會裡,男孩子一生下來,便被當成中心。他的母親姊妹或佣人(如果有的話),都是圍繞著照顧侍候將就他的人。男孩子任性,發脾氣、壞脾氣是理所當然。男子的冷漠,強硬,不善於表達,不講求溝通,根本不是毛病,還會有人認為那是陽剛和耿直的表現。「他們心是熱的,情感都深藏在裡面。」了解他們的人如是說。既然這樣,拿一點到外面來嘛。沒辦法,他們不會啊。這就是了,就像沒學過腳踏車的人,上了車不知如何駕馭一樣。

在這樣環境裡長大的男人,到了兩性和婚姻關係裡,很自然將伴侶當成母親姊妹侍妾一般對待。凡事不必講理由,再不清楚的話,給道命令就成。有了問題,沒甚麼可溝通的,因為在家裡,他從來沒必要去表白他自己,為甚麼對老婆反而得破例?不高興了,先發一通脾氣再說,即使是撒嬌,也是以惱怒和發脾氣的形式解決。儘管現在社會不似過去傳統和保守,婦解、平權也喧騰了幾十年。男性中心觀念牢固者仍大有人在。那表示,他們認為男人基本上是有權對女人發號施令,要求服從的。當然男人也有脾氣好和弱勢的時候(或者天生好脾氣、弱勢的男人),那麼就剛好倒過來,用的似乎還是從前在家聽從老媽的那套,很自然變成妻子的兒子。

有一次在公園,不意聽見一個帶著小男孩的年輕的媽媽,操明顯的北京口音,對她身旁的老婦人說:「我們中國的孩子脾氣可壞呢,妳看人家美國孩子,性情怎麼那麼溫和?」在自己單一的社會可能很難覺察,要出了國,有了比較,才會發現東方社會的人(尤其男人)半數以上都有彆扭、壞脾氣的毛病。

現在回想起來,在我們整個漫長的成長學習過程中,孩童永遠是在接受指令,幾乎沒有自己意見的表達,也無從聽取別人的意見。極少溝通和理解,只講對錯逞處。這樣教養過程下長大的人,肯定壓抑,不易表達自己,也不易理解別人,問題一來只講黑白對錯,沒有其他的選項。平時抑制感情,發脾氣便成為情感唯一宣洩的管道。並期望他人接納這種「單一的」感情宣洩方式,對方如有異議,解決的辦法,可能還是發一頓脾氣。要不然,就是把自己封閉起來:不談,不打,不理會。再不然,便投降,好吧,一切悉聽尊便,你說了的算。總歸是強與弱的兩極化。這與愛情生活中所提倡的溫柔、愛的溝通與理解,以及互為心靈伴侶等,全然背道而馳。

戲劇模仿人生。人不見得都能夠看到生活、看清生活。電影打著一張大大的銀幕,從細節、情節到人生過程,清楚的擺在眼前。除了好萊塢電影仍舊刻意虛假誇張之外,第三世界電影許多走上新寫實主義的路,而台灣新電影的寫實程度著實驚人。其中男性對女性幾乎談不上溫柔親愛,要嘛就硬來,要嘛便是斥喝,平時冷硬得像塊石頭,言語更是不多,卻動不動罵罵迾迾的。日本片、韓國片裡的男性,也差不多一個樣子。年輕一代是看著他們的父執叔伯輩們長大的,即使有所改善,儘管他們也懂得送花和巧克力,見面道別時不忘親吻,骨子裡,恐怕還殘留著執輩的若干影響吧。

當下的電視劇裡(尤其韓劇)刻意營造溫柔得彷彿要融化的男孩形象,要不就是寵溺、遷就女友得過了份。這樣的走向,恐怕大半是為了滿足女性觀眾的需求。若有寫實的成份,大約也是有些男子為了平衡社會男性普遍粗魯、不浪漫溫柔的趨勢而刻意如此的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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